这里相言字召之。

一枚常常写诗拍照不写词的词作。

月光还是少年的月光,九州一色还是李白的霜。
悲凉之雾,遍被华林。

关于

《旧拾》

今年的冬没有纷扬的大雪,可我的心却颇不宁静。

今天是送舅婆进山的日子,天全灰的一片。农村的红白事来总是过分热闹的,与我出生的地界不同,舅公一家办丧更是繁琐,事情多,耗的钱财也多。这天照例是还需请道士的。每逢这些日子,村里的几个闲佬披上袍子带上锣镲唢呐,便成活脱脱办事的道士,一早就阔坐在正堂外,前一日是吃丧酒,吃一天酒,便吹一宿的唢呐。光有丧乐还不够,旁边俩精瘦的长辈敲敲烟斗,儿女就该是时候扑上去哭魂,虽说是假哭,但叫得响亮,声音嘶哑了,总归会掉个几滴泪,不全然是假。

现时去世人的丈夫——我的舅公,没在正堂,就这么一个人边上屋子里待着,也没出声。我进去的时候正是唢呐吹得响的时候,或许如此,他似乎没意识到我已在了,我和他就这么坐着,对坐着,没说一句话。说到底,我的心总是愧怍的,觉得对不起,我们家终究是愧对了他,他却毫不在意。

舅婆没去前就一直害着病,至于害的究竟是个什么病,谁也说不清,只知道当年舅婆刚进门那会儿贤惠得很,儿子生相也好,一家本是安稳,谁晓得有一日她在河边浣洗衣服,忽闻自己父亲生了意外,结果自己掉进河里被水给冲了去,救回来以后就害了病,一病就是足足三十年,谁也认不得,生活上也不能自理,舅公一照顾,也这样照顾了三十年。这三十年里,并非没有带去城里医院看过,看了,没个结果,医生也说不准,大抵是彻底痴呆了。

舅公本也身弱,矮墩墩的个人,硬是靠着自家的少许田地撑起了一个家,没人帮一把,这几年尽老态,怕是自己再做下去也身子撑不了多久。陪了几十年的伴侣,总归舍不得。他膝下有一儿一女,女儿已成家,不好扰了他们生活,儿子独自在外打拼过日子,曾劝舅公搬他那儿住,舅公心里舍不得,舍不得老伴舍不得老屋,就拒绝了。一个人这样,求医药无果,自己也无人照顾,硬抗怕是扛不住,恰好我的外祖母——他的姐姐,对神佛一向信得很,便教他去喜山寺求师父慈悲救命。

去庙里时,我是一并跟着去着,和信徒拜参是同一天的事,因而上午热闹些,唱经的声音响得很,以至于听不清山风吹铁铃发出的清脆碰撞。要与师父联系得等至午后。禅房焚着浓香,师父把人领进屋子,同外祖母说了会儿话,便敲定了板,闭眼坐下,从抽屉里取了张红纸,那纸上用炭笔写了些经书的名字。至于具体写的什么,我不大清楚,无非是《妙法莲华经》之列吧,这里姑且不去管它,总之觉得姑且算是是救人的东西。“你且要收好了,抹些浆糊同桃枝一起,贴东南角的门梁上,再日日祈福,定会好的。”师父慢着调子交代了几句,便又坐定了。舅公、祖母二人恭敬地伫那儿,听方丈师父的教诲,我在门外闲来无聊只得踱步,似意非意听见几句“家里面东南角空着地,没门怎么办。”“那最好造间小的房出来吧。”

当时我就这么听着,却没出声。只是造房未免压力还是重了些,一个人在老屋单干,光是砖瓦水泥就不是一笔小钱,倘若雇来人力,那成本更甚。我想舅公自知是没能力新造出间来,不过在师父面前还是恭敬的,点着头称知道。求菩萨救病总是要香火钱多些,小小一张红纸交递过来的变成师父手里的几千块钱。而外祖母自己的第一月的养老金也是投进了寺庙里,我心里不免咒骂起来:这分明是强盗。但这也只能在心里说说,出声了,破碎的是舅公心底的一根柱子。

只是我没料到,这柱子的破碎,比我想的要来得快的多。舅公一次房顶做事下来,梯子没搭稳,摔了下来,侧身着了地,半截断裂了的梯杠捅进了身子里,血出得厉害。没来及挣扎,瞬时没了半口气。幸亏隔壁房邻居下班回来注意到了声响,这才给送上了救护车,在医院拼死抢救了回来,无奈留在医院休养。儿女在外,第二日赶到,看父亲人必是几个月是下不了地了,说话也不利索,吃穿得旁人来照料,于是儿子陪着,女儿一家暂接了舅婆到自己家住。

人住了院,各房亲戚照例要出钱帮衬,各家出多少都有讲究,出多了,其他几家搁不住面子,若出少了,就会招人闲话。因此一家起了头,出多少钱,全看出头的多少。我恨,恨我们家不是第一个出头,只跟了些小钱,餐桌上的时候我也曾提过我们该跟大些,每年拜访,带我最好的都是舅公,每年压岁的钱,同给他亲孙儿一样给我,这么一个人,如今伤了,我们却无能为他做些什么,总是不该。她的姐姐——我的祖母,一开始虽也念叨了句“我这弟弟实在这辈子命苦”,转眼又说这也怪他不愿花钱造房,说他要是花了钱造了房,总是会好的。

再后来几个月,我便很少听晓有关舅公家的事情了,直至年前,舅婆走了,才再见到舅公。这时的他看上去没那么憔悴,其他人来的时候,我看他出去说话,神色倒也正常,只是语气同常日相比淡了些,想必他这两日心里做了不少挣扎。据说舅婆走的那天晚上,儿子女儿都不在,邻居也外出,床边守着的就他一个人,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人走了。一个人注定是难耐的,也许一把年纪的他会在无人看见的这个夜晚里啜泣落泪,也许他一夜未眠呆坐到天明,我无从得知,也不曾问他。

如此细想来,我的心愈发愧怍了。面对着他终究没有勇气坐着,轻声问候了几句便走到外面,明明屋里的人还是那个人,屋里的空气却比我任何一次来都显得沉闷和压抑。送舅婆的几餐丧饭,我都在的,倒不如说是不在会使得我更为不安。这本不应该是我须感到的不安,此刻却确确实实在我心里扎根了。道士敲够了,饭吃过了,还要走仙桥唱戏剧,没一样不比筹办新婚来得麻烦,且来得费钱,我向来不喜欢这些个东西,这大概是我不想地下的人还得受地上的喧闹的一丝倔强吧,有时候人没了却也得被迫接受,不然照样会被人说道。

拜年我们还是去的,依旧没见儿女在家里,今年递给我的压岁钱依旧是六百,无比崭新的六百。这是我最难以接受的六百,不论收或不收,这钱都是那么沉重。我只道了声:“今年,您够辛苦了。”便不忍再说下去,再说下去,怕只剩下虚空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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